故人坐在墙边的靠椅，一条腿伸得很远，另一条腿随意弯着，手肘靠在上面，两根手指托着下巴，酒吧明暗交互的灯光使他的侧脸忽明忽暗，他的眼神跟随谢敏，不辨神色。
她是不是真的喝醉了，出现了幻觉？
她站在那里，难前行一步。
谢敏感到‘云上’的暖气开得太足，烘着她热气上涌，她看着墙和房顶，慢慢地，视线有点错位，酒吧音响正唱到：
“若快乐非与你共有，我也是一个局外人。”
闭眼——睁开，再闭眼——再睁开。
确实，是这面墙，这间房顶。
确实，是这个人。
谢敏笑了一下，也许没有。
她听到自己的声音：“顾诗。”
对方听到了，也许没有。
顾诗站起身，走过来。
足够得近，对方身上的气息有意无意地萦绕，那是一种雨后的植物气味。
18岁的顾诗对18岁的谢敏说，只有她说过他身上有这种气味。
26岁的谢敏看到有人科普，真心喜欢彼此的两个人，才会闻到对方身上的独特气味。
她想，她已经可以回答18岁的顾诗，但是26岁的谢敏已经失去了这资格。
那么，此时她闻到的气味，到底是来自26岁的顾诗，还是18岁的顾诗？
此时，26岁的顾诗站在她面前，眉宇之间一股桀骜不驯，他垂下眼，眼尾上扬，有如实质，把对方看得无所遁形。
……
再次落座，许婉婷感觉到谢敏的心不在焉，她不免打趣：“你怎么去了这么久？”又问：“你怎么了？上个卫生间把魂上没了？”
谢敏朝她笑笑，慵懒地趴在桌子上：“感觉酒精上头了，我是飞行员呢，以后再也不喝酒了，鸡尾酒也不可以碰的，你知道吗？”
说着，她慢慢阖上双眼，一滴泪顺着眼尾没入手臂。
许婉婷知道谢敏这是喝醉了。
空乘看似光鲜亮丽，实则日夜颠倒，大多时间都在天上，社交圈窄。
毕业后，许婉婷和谢敏都跑这个机型，因为年纪相仿，家也都在苏市，所以不知不觉，两人已成为如今这样知己好友的关系。
在这四年里，她看到谢敏流泪过两次，都是喝醉酒。
一次是她从飞行员预备役因故转空乘，一次就是今天。
她拍拍谢敏的肩：“谢敏……谢敏，你是不是困了？来，喝点茶，醒醒酒，我带你回去……”
谢敏闭眼趴着不动，无声落泪，嘟囔着，“为什么……又出现了……”
许婉婷凑近听，也没听出什么所以然，索性向服务员要了块干净毛巾，垫在她手肘上，然后坐着边吃边等，准备一过十点就打车。
就在她埋头在那一堆烧烤棍中摸索的时候，餐桌被一片阴影挡住了光，本来酒吧光线就暗，这还来个人把她的漏网之烧烤挡住了，许婉婷下意识地抬头，怔愣在那，好久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：
“顾诗？”
直到车门关上，许婉婷还在一种动物装死的防御状态中，僵硬而呆若木鸡。
“你好，请系上安全带。”司机的声音把她从亘古拉回此刻，她非常想不管不顾地把谢敏摇醒，好过她一个人承受所有。
她系上安全带，打开车窗，一方面是要给谢敏通风，一方面她需要冷静一下。
在‘云上’，顾诗就那么站着，背后是酒吧的光，打在他身上，映出他脸的轮廓，面容冷峻，跟T台的模特似的，她听到他说：
“你送她回去？我叫代驾，”
和唱歌时的声音有些不一样，许婉婷说不上来，只感觉耳朵有些发热，支支吾吾地回答：
“嗯……额……好啊。”
顾诗拿起桌上谢敏没喝的醒酒茶，让服务员换杯热的，接着他对着谢敏耳边不知说了什么，后者勉强睁眼看着顾诗，水光潋滟的。
然后许婉婷就看到，谢敏坐起身，往顾诗怀里钻，顾诗许是怕谢敏从高椅上摔下来，两只手分别握住谢敏的手，没用什么力，被谢敏更大力地反手攥住。
顾诗低头看着嘟囔着、拿头一直撞着自己的人，静静站了一会儿，叹了一口气。
大约十来分钟，代驾司机给顾诗打电话，顾诗抽出手把手机给许婉婷，示意她接电话，他则熟门熟路地帮谢敏穿大衣，而原本猫着的谢敏，像这种事情无数次发生过，因而条件反射似的，她挺起上半身，向对方贴过去，不经意地蹭，顾诗露出一截白而瘦的手臂，青筋隐现，谢敏柔软的胸压在上面，凹下去一个形状。
热。
顾诗气息有些不稳。
他抄起谢敏，谢敏则顺从地两手环住顾诗的腰，半张脸都埋进顾诗的卫衣，还在顾诗卫衣上蹭了蹭。
许婉婷一边跟司机确定车牌，一边拉开门，让抱着谢敏的顾诗先走。
坐进后座的此时此刻，许婉婷才想到，也许，顾诗问她：“你送她回去？”并不是要许婉婷给一个肯定的回答。
毕竟，顾诗知道谢敏有车，还知道谢敏的车牌，他们看上去……起码，喝醉的谢敏看上去，对顾诗的态度并不像是一个什么无关紧要的人。
她看向身旁睡得无知无觉的人，有点泄愤地捏了捏她的耳垂。
第二天，谢敏起得很早，不知为何，工作日的时候她总是很难被叫醒，而在休息日的这两天，她又自然醒得十分准时。
她走进客厅，看到桌上摆着早餐，手机是妈妈的未读语音：
“敏敏，桌上有包子和饼，还有豆浆，要是你起晚了，早点冷了你就在微波炉叮一下再吃。”
“我跟你阿姨来市场买点年货。”
“还有啊，以后可不要再喝醉了，又伤身，酒精咱们能不碰还是少碰的好。”
谢敏回复好，说自己喝的鸡尾酒，不知道后劲那么大，以后不再喝了。
向妈妈做好保证，才坐下来吃早餐。
吃着吃着，她就回忆起了昨晚，仿佛断片的，一切。
也想起，在‘云上’的时候，顾诗的眼睛擒住自己：“谢敏，飞行员不是不可以喝酒的吗？”
她笑着，像是被抓到了违纪，还要自诩镇定的学生，对顾诗说：“不是的，是执飞前12小时不可以喝。”然后声量渐小：“而且……我早已经不是飞行员了。”
“嗯。”顾诗圈住她的手臂，已经很轻的力度，怕谢敏碎了似的。
他看着她因为酒精而懵懂的眼神，又低头询问：
“那空乘可以喝酒吗？”
谢敏不明白他总是跟自己喝酒过不去干什么，她被气到，手臂想要挣脱他束缚，却站不稳，一头扎进他的怀里，闷闷的：
“空乘也不可以，可是，我明天放假……”
顾诗低下头，谢敏呼吸就在咫尺间，他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，靠近：“谢敏，我是谁？”
谢敏睁眼，不甚清明，她看向顾诗的双眸，半晌，缓慢而坚定地，挣脱了对方，径直走下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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