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又问了那个问题。
已经受够了牢狱之苦的我,望着那张温润的脸,莫名觉得他的笑容,残忍得厉害。
紧紧咬合的牙齿,哆嗦了好一阵,才忍住开口答应他,随他一起离开的冲动。
“滚...滚!”
我将脚边的饭碗用力砸向他。
碗里发馊的汤汁,溅上顾延礼华丽的衣袍。
叫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爷,也添上几分同我一般的狼狈。
心头涌上报复的快意。
我扯起嘴角同顾延礼对视。
只见他脸上那素来完美的笑容,在这一刻,终于有了裂痕。
他的影卫叱我以下犯上,不知好歹。
顺便一脚把我踹到墙根里 ,为他主子出气。
顾延礼没有阻止。
我也没有力气,在这个时候,在意他脸上的表情。
生气也好,觉得我的行为幼稚也罢。
我就是不愿意向一个意图使我屈从于他的人低头。
更不愿意向顾延礼的太子身份妥协。
在我的认知中,他这样的特权阶级,早该灭亡了。
一个现代人的价值观,绝不容许我接受“强权逼迫个人意志屈服”这种事,发生在自己身上。
“真倔...”
顾延礼上前,擦了擦我额头上的细汗。
声音关切。
眼神却冷得骇人。
“看来这七日的牢狱之灾,还是没叫卿卿认清现实。也罢,到底是孤太过心软,不该对你手下留情。
若是从一开始就听从知县的意见,以处罚逃奴的方式处置你,而不只是简简单单地关着你,或许你早就点头同孤回去了。”
他让狱卒断了我每日的吃食。
按照本朝律法,每日鞭十,以示惩戒。
筷头粗细的软鞭,沾了盐水,抽在身上的滋味着实不好受。
不过三日,我后背上的皮肤,便布满了交错可怖的鞭痕。
新旧伤交替,伤口感染。
外加长时间未进食的原因,我的身体,很快就变得如同久病之人一般虚弱。
待到第四日受刑之时,未及狱卒手中软鞭落下,我便先一步晕死过去。
彻底失去意识前,刑房门口,出现了顾延礼的身影。
他一身冠朱明衣,华贵至极。
削玉般的手指,触到我后背上的伤口之时,似怜惜,又似嘲弄地摇头自语。
“为何非要自讨苦吃?早早点头,随我回去,不就不用受这皮肉之苦了吗?孤的东宫,难道还比不上这腌臜的牢狱不成......”
后面的话,我听不清了。
身体经过一阵轻微的晃动,便跌入了顾延礼满是沉香的怀抱之中。
再醒来,是在知县安排的厢房里。
雕花精致的拨步床边,绕着一群丫头婆子。
为首的掌事嬷嬷,正拿着白净的方巾,小心为我擦汗。
“贵人醒了?身体可有不适,可要老奴找大夫来再给您瞧瞧?”
被人唤作贵人,我打心底不适。
皱眉轻轻推开嬷嬷搁在我额头上的手。
艰难地支着身子坐起。
“我不是什么贵人。叫我名字,江瑜就好。”
掌事嬷嬷笑得和蔼。
听我让她直呼我的名字,当即福着身子,连道不敢。
“贵人是太子爷留在我们这儿,托我们好生照看的人。老奴卑贱之躯,怎可直呼贵人尊名?”
贵贱尊卑什么的,听着实在刺耳。
我大病初愈。
不欲与人争辩。
听嬷嬷说自己是被太子爷留下给她们照顾的,下意识以为顾延礼这个混蛋,终于良心发现。
在关了我十多天之后,总算是决定放过我这个无辜的救命恩人。
重获自由身不易。
我当即便向嬷嬷讨要自己的户籍和路引。
脑子里规划着返回漠北的路线。
站在身前的掌事嬷嬷,却是笑着给了我当头一棒。
“贵人说的哪里话。您是太子爷的人,身契握在太子爷手里。
我等奉太子之命,看顾您,教您东宫的规矩,是万万不敢叫您在我们手下,出什么差错的。”
嬷嬷一番话说得委婉。
我却听懂了她话里的暗示。
她们受顾延礼的命令,守在我身边。
照顾我,教我规矩的同时,也监视我的一言一行,避免我逃跑。
搞了半天,顾延礼从来就没打算放过我。
眼下...
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囚牢,挪到了另一个里而已。
心情大起大落。
刚有点儿精神的我,听到自己依然不得自由的噩耗,像支霜打的茄子,瞬间就蔫了下去。
嬷嬷见我脸色不好,焦急地问我哪里不舒服。
我不想说话。
也不习惯别人的“伺候”。
挥挥手,让众人去忙自己的事后,一个人来到窗边坐下,望着天上飞的正欢的鸟雀发呆。
吃喝养伤,无所事事的日子,过了小半个月。
小半个月后,掌事嬷嬷带着当地的名医前来看诊。
确认我的身子已经恢复如初后,当即让手底下的婢女,捧着厚厚的书经,走了进来。
“贵人,太子殿下临走前,命奴好生教您规矩。如今您的身体,已然大好。从今日起便跟着奴从一般女子当守的规仪礼数学起。”
她拿起婢女手中的经卷。
缓声教导我道,“俗话说,好女不观灯,好男不鞭春。身为女子,在家从父,出嫁从夫。
于深闺中修身养性,出嫁后衷心侍奉自己地丈夫,便是女子最好的德行。
像贵人从前那样,四方游走,抛头露面,随意接触外男,实在不是女子当有的作为。”
嬷嬷说着,不忘摇头看我。
极不赞同我从前为旁人治病看诊的做法。
我偏过头去。
不理会耳边的“封建糟粕”。
正想着,自己该怎么搞到合法的户籍和路引,从眼下这座守卫森严知县府逃离时,嬷嬷手中的经卷,忽然拍到了我眼前。
“贵人,奴教你的这些,你可都要好生听着。日后到了东宫,才不至于惹出祸来。
太子殿下前往邻县办差,约莫再过半个月,便要归来。
届时,您若是还像现在这般随性放纵,我等该如何同殿下交代?”
嬷嬷苦口婆心地劝着。
希望我像经卷里描写的女子典范那样,贞静淑婉,恭敬顺从。
做个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,一心只为男子提供情绪价值的娇弱玩物。
把自己的人生,交付给男人。
视另一个全然独立于自己的人,为自己的全世界。
我如芒在背,如鲠在喉。
想要用新时代的观念反驳嬷嬷。
却又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说服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。
嬷嬷用心良苦的脸,倒映进我的瞳孔。
我眼底看见的,却是顾延礼百般逼迫我屈从于他的模样。
想到他为了让我入东宫,先是利诱,后是威逼。
两个法子都不能叫他如愿,现在竟还使出了给我洗脑的手段。
真是难为他这个太子,对我一介孤女,如此煞费苦心。
我软硬不吃。
奉命定要将我管教好的嬷嬷,也是着急不已。
为了能在太子归来前,叫我变得听话乖顺。
脸上总是挂着笑的嬷嬷,在一连五日的软磨硬泡后,彻底失了耐心。
最后,对我用上了教坊司训诫罪奴的那套手段。